「rnks」黃色大門

以前的文,鎖了幾年重修發一下。完結。

  


  

1


「就是這裡嗎…」


紙被手汗濡得有些皺,紙上的詳細地址和兒童繪畫般的地圖勉強才把岸優太帶至這棟房子前。


目送絕塵而去的末班車,岸放下行李後抹走額角汗珠,不確定地瞥了兩眼面前灰藍色的獨棟,猶豫片刻還是放棄撥通好友的電話。


剛剛失業還被房東趕出去的人即使和好友對話也是種巨大的壓力。

他一邊回想紫耀跟他說的話,一邊吞了吞口水按下門鈴。

  

「岸君是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我有個朋友屋子太大招室友,幫他做家務和三餐就可以免房租,特別划算,這個便宜你岸優太總不能錯過了吧!」

  

「暫時別找工作,當給自己放個假吧?」

  

看著紫耀滿是無奈與擔憂的眼睛,岸頂著三層眼袋,不得不點下了頭。

  

等了好一會門才緩緩打開,岸連忙鞠躬打招呼。

  

「你好我是從開始今天要打擾你的岸,我叫岸優太!請多多指…」

  

他再抬起頭來時門前已經沒了人。

  

能證明這棟黑漆漆的房子沒有鬧鬼的唯一證據,只有岸優太彎腰時瞥到那對瘦削的手。

  

室外的月亮在玄關投下紗光也不阻走道一片都飄著灰塵的黑,幽閉恐懼症患者岸優太不禁有些後怕。他喃喃道了句招呼便走進屋子,換好室內鞋後把重重的行李箱放在玄關,決定先將房子的主人找出來。

  

岸借著手機屏幕昏暗的光勉強照亮了路。還沒見到未來老闆,他不可敢輕易動屋裡的東西,更別說開燈,要是誤觸甚麼說不定就要他賠了。

  

玄關前筆直的走道那端敞開的門後面是空空的客廳,他篤定他的老闆不在這里,便摸著牆壁往左延伸的走道挪動步伐。

  

沒有光亮的走道兩旁全是一式一樣緊閉的門 ,空氣中還彌漫一股陌生的味道,岸嚴重懷疑紫耀是把他賣了。

  

他正準備逐扇門打開試試,手機卻照到盡頭有扇鮮黃色的門。

  

小心翼翼走近直到摸上門把,空氣中那陣若有似無的陌生氣味到這里一下實在起來,他關了手機,把心一橫按下。

  

房間只有盞吊鐘形的燈,如火把的暖黃光圈般堪堪照亮室內,第一個闖入眼簾的是牆壁。他終於知道那是什麼氣味了。

  

如同將銀河濃縮進玻璃球後再狠狠砸碎,星屑與閃著彩霞的動物前赴後繼地從中噴湧而出。深藍黑色牆上白鯨與五彩斑斕的魚群交錯同游縱橫每個角落,有海豚躍出閃爍的星海,跨過彩虹色的薄霧,仿佛是將每個人心底的美夢具現化那般。

  

岸看得晃了神,久久才反應過來這是畫在牆上的畫而並非整個發著光的銀河。他用力眨眨眼,才發現牆旁有個人。

  

背靠在破爛木椅的那人套了件駝色長款毛衣外套,瘦削的身形讓外套更顯寬松,它長得拖地,蓋住他半邊赤腳。似乎是沒有注意到門已經被悄然打開,他仍默默地抬筆在畫,架在畫架旁的射燈將他和岸隔開來。

  

同居人聞聲轉過身來。好吧,即使雙眉和大半的眼睛都被淺蜜糖色的厚劉海蓋住,憑恰到好處棱角分明的臉、直挺的鼻樑與好看的唇,也無法遮蓋他是個帥哥的事實。

  

真好看,長得真好看。岸想。

  

  

2

  

「永瀨君早!」 岸頂著一夜浮現的黑眼圈,露出燦爛的笑容把早餐放到他的同居人兼老闆——永瀨廉的面前。

  

這對黑眼圈說來話長。岸把手撐在流理台上捂住心臟,背對著永瀨才鬆一口氣。

  

昨晚直到被永瀨一聲不吭扯著衣袖帶到房門前,岸優太的腦子還是在恍恍惚惚不斷回放著以那幅畫作背景,永瀨回過身來的片段。

  

「我叫永瀨廉,這是你的房間,有事找我就行。」永瀨說,他有著柔和好聽的關西腔。

  

岸呆呆地點了點頭,到永瀨離開後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肚子問號沒問。

  

昨晚他試圖閉上眼,浮現的臉卻讓心臟那簇火苗猛地躥高,甚至蔓延至他的尾指指尖跳動著,燒得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身邊有這麼多帥哥當朋友,顏控也該免疫了吧,他怎麼回事。岸懷著複雜的心情把臉埋進枕頭裡,然後一夜無眠。

  

「叫我廉就可以了。」

  

身後猝不及防飄來的話打斷了岸回想,他手忙腳亂收拾好廚具,嘴上也亂應著:「啊,啊?噢,啊,好的!」

  

似乎是被他預想以外笨拙的模樣逗笑,坐下的岸瞥到廉的肩膀在可疑地抖動,不禁為自己的傻氣懊惱起來。「再笑廉別吃了!!」他將廉盤子裡的雞蛋卷夾走,威脅道。

  

永瀨歪了歪頭說他比較喜歡白飯,淺色髮絲隨之滑下遮住左眼的笑意:「我以為優太會是更死正經的前輩。」

  

岸的眼皮跳了一下。

  

是紫耀告訴他我名字的嗎?他昨天有聽完我的自我介紹?就算這樣,正常人會一開始就叫別人名字還呼び捨て的嗎?前輩?我比他大?又是紫耀告訴他的?這是哪出?

  

他把雞蛋卷物歸原主,暗暗埋怨了一下紫耀:「我該當作你是在稱讚我嗎?」

  

避免更尷尬的事態發生,岸加快了進食的速度,把一點不剩的碗碟泡進水裏便想著離開廚房。剛踏出第一步卻忽然想起什麼,如沒有上潤滑油的機器人般僵硬地轉過身來。

  

迎上廉充滿疑問的清澈眼神,岸只能狠狠閉眼當作平復心跳的手段。「なが……れんくん,你吃完把碗碟放那裏。」岸指指流理台:「我待會會洗。」

  

「お、おう。うん。」廉似乎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卡了一下才點點頭。

  

「我現在就出門,打算在這附近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工作。」不知道紫耀有沒有對廉說他現在是個失業遊民的事情。「廉今天會出門嗎?」

  

對方搖搖頭。

  

「那我走了!我做好了午飯放在冰箱,你拿出來叮就好——」岸邊走邊說,然後他的聲音越拉越遠,到最後每一個音都變得含糊不清。

  

ふっ。永瀨廉抬手摸了摸嘴角。

  

今天岸也目送橙紅日輪下沉海底才回到永瀨家,今天也除了把晚餐的食材買到手,一無所獲。

  

把熱騰騰的炒飯放在桌前,他瞥向手機熒幕中永瀨的那句前幾天發來的「如果到時候吃飯了,打電話給我就好。我會自己出來。」嘆了口氣打通昨天才錄入聯繫人的電話。

  

看著廉一口口地把炒飯送進嘴裏,只是食材的大雜燴也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岸的心情才稍微轉晴。好,明天繼續努力!

  

他留意到廉身上還是昨天那件駝色外套,袖口捲起的毛黏著不少乾顏料,裏面的白襯衫也是舊跡斑斑。他好奇湊近指指這件看起來不便宜的毛衣外套問。「廉不是在畫畫嗎,穿這麼好看的衣服弄髒了不會心疼嗎?」食指與拇指比了個圈的手勢晃了晃。「感覺很貴。」

  

聞言廉才抬起頭來看他,深色眸中閃過一絲猶豫,岸眨眨眼想再看清楚點時,那雙眼睛又恢復平常,了無痕跡。

  

「不貴,用賣畫錢買的。沒其他衣服了,冷了一直穿著這件。」

  

財迷的雷達告訴岸不貴絕對是假的,沒其他衣服的意思該不會是沒有更便宜的衣服吧,他驚訝得嘴巴微微張成了O形。

  

「廉すごっ!」岸閃閃發亮的眼睛晃得廉沒由來地心虛。

  

雖然岸為了永瀨廉是個畫家而不可控地興奮中,但本人卻興致缺缺,他盯著炒飯中的青菜應道:「沒甚麼。畫的都是些無聊東西。」

  

「我能看看嗎?」

  

聽到岸試探的語氣,廉呼吸一滯,像有幾塊大石投進他那輕柔的聲音,調倏地低了下來:「畫都賣出去了,抱歉。」

  

  

3

  

轉眼即逝的一週間幾乎都持續著這種生活循環。

  

室友、同居人、僱傭關係,甚麼都好,雖說如此,但這一週裏廉完全不出門,岸能見著廉的時候也只有吃飯的時候。自第二天那個尷尬的片段以來,他們的溝通就一直不多。至於疑似是廉工作室的房間,鑒於廉那個打電話的要求,岸也再沒有機會打開那道門。

  

他伏在實木餐桌上嘆氣,這週不知道第幾次嘆氣。至今仍為了那天衝動脫口而出的話而後悔不已,廉微妙的語氣說明一切。沒想到自己除了事業失敗、生活失敗,社交技能也慘不忍睹,這不完全不會讀空氣嘛,太差了。

  

岸坐起來,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腮盯著廚房的窗戶。忙活幾天後他終於摸清這一帶。廉的房子不遠就是海,步行距離。附近大多都是獨立戶的平房,幾百米外的鎮上只有零落的雜貨店和理髮店之類的小商店,完全沒有人手問題。這完全打消他再就業的心同時也喚醒了他腦內那段平野紫耀苦口婆心的勸告。

  

儘管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努力過頭,但也許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還沒有失業前他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上班族。每天都在下班最後一刻收到上司指派的文件而不得不加班完成,回到家後累得只來得及淋浴便倒頭大睡,明明是週末卻還是要回覆上司的消息,有時還因此推翻自己原有的假日計劃。

  

他的同事們也和他一樣,每天都雙眼無神,像被攝去魂魄的肉體般機械式地進行著工作——直到這個黑心企業莫名倒閉了。

  

岸輕輕閉上眼睛,試圖回想起他用盡全力烙印在腦海的畫面:紛飛的星辰, 流光溢彩的海洋與透明輪廓的雲,容納了世上最美好的想象。是他這種失去變化的腦袋無法想象出的美夢。

  

已經被成人社會折磨得不像人形的他,和能夠在墻壁自由揮灑色彩的廉。岸想到這裏又嘆了一口氣。

  

一點點也好,他也想…

  

「優太。」

  

「うわぁ!」

  

一睜開眼就是永瀨廉放大的臉嚇得岸優太差點就從椅子上摔下來,幸好反應夠快按住桌子才得以保持平衡,但他感覺自己已經折一半壽了。

  

裏搭更換了,但廉今天仍然穿著那件駝色外套,沒有整理的頭髮蓬鬆凌亂。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朝著岸垂著腦袋雙手合十:「抱歉,能幫我跑一趟嗎?」

  

然後這就是為甚麼他現在拿著清單走在街上尋找廉說的那家畫具店了,他說臨時顏料沒有了想讓岸幫他買點新的回來。還處於心虛狀態的社會人想也不想就說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甚至沒想到問一句廉怎麼不自己去?

  

「是這邊嗎」岸凝視著廉手寫清單上難以辨認的字跡,不禁懷疑起全球藝術家的平均字體整潔度。他捂著下意識瞇起的左眼,這有待改進。

  

最後還是打電話給廉問清地址,才得以在小鎮南邊較遠的地方找到了店。

  

把完全看不懂的清單交給看起來年紀相仿的店主,不消一會對方就幫他拿好一袋子的顏料,速度之快讓岸憑空生出了一股敬佩。

  

「您看得懂他在寫甚麼嗎?」在等店主找零時,岸餘光瞄到那張被還回來的清單,不禁好奇地問。

  

店主聽他突然這麼來一句愣了愣,反應過來便爽朗地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嘛,那小子寫的字都黏在一起才讓你覺得比較難看吧~我是他的小學和中學同學,他的字都看習慣了,自然就懂。」

  

他朝門口掛著的幾幅畫作抬抬頜:「雖然字不好看,畫可是一流,你看最中間的那幅。」岸順著他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出那幅油畫是這個小鎮的落日風景,筆觸細膩,完美得無可挑剔:「很像吧!這是高中我求了他好久他才畫給我們家的。」

  

「簡直像用照相機拍下來一樣。」岸接過零錢,看著畫也感嘆道。畫得很好看,但他看久了也只憋出這麼一句。

  

「我也好久沒見過那傢伙了!一直都躲在家裡畫畫,之前給他送顏料的時候也不肯出門,都是我放在門口就走了。」他無奈聳聳肩。

  

「岸さん,有空你也勸勸他吧——」

  

  

4

  

岸看著鏡子,摩挲自己奇跡般變得紅潤有彈性的臉頰,膚色不再蒼白,眼睛也沒有透出疲倦。只是過了一個月就有這麼大的改變,他深深感嘆適度勞動能吃能睡的威力之大。沒想到區區社畜也有資格過上這種生活。

  

這個月他也有嘗試過勸誘永瀨廉踏出他家家門,而每次都是空手而歸。他也不想看見廉為難的表情,沒辦法了只好把這個事先放一邊去。

  

他肯定天生勞碌命,再就業無果後也停不下來,反正每天都閒得慌就開始了收拾大得有些空蕩的房子,還因此意外發現了廉家的後院。於是後半個月岸不僅當家庭煮夫,還空出一手在後院準備他的種植事業。

  

白木籬笆緊挨著圍出了一個不大的長方形院子,踮腳還能眺望到遠方湛藍的海,就算地上是荒廢難看的草地也無礙這道風景。美中不足只有房子那面白墻墻角被泥濺污了,往上看卻空蕩蕩的甚麼都沒有。

  

開墾好了土壤的岸趴在籬笆上看海發散思維,清涼海風拂過他的臉,愜意得仿佛不在人間。

  

「啊!」

  

想到了。

  

他不顧腳上的泥污會弄髒地板而被廉嫌棄,踏踏踏踏地跑進屋裏,鼓起勇氣敲響了那扇黃色的門。

  

須臾,臉上帶著驚訝的廉出現在門後,他僅僅探出頭來,又蹙眉撥開岸被汗打濕貼在額上的髮絲:「怎麼了?」

  

「廉,能不能幫個忙!」

  

「誒?」

  

「後院的牆看起來很空,我想在上面畫點東西,廉能幫我嗎?」繪畫的話題早在第一週就被他拉進了黑名單不敢再提起,岸生怕廉會一口拒絕,他緊緊閉上眼,現在心跳好比個破爛節拍器:「拜託了!」

  

「....いいよ。」

  

「用廉的顏料和畫具沒問題嗎?」岸蹲在牆前看著廉搬來一罐罐塗料、刷子和筆,才開始憂心這會不會影響到廉的工作。

  

「這些都是以前在牆上塗鴉時用的顏料了,可以放心用。」 廉也跟著蹲在他的旁邊,收拾著工具說:「先用筆起草稿吧,有問題我再幫你就行。」

  

喔。岸聽從廉的吩咐用鉛筆開始笨拙地勾勒出腦海的那個畫面,他不時瞄廉兩眼,廉正逐罐打開檢查顏料,他沒有穿那件長得驚人的駝色外套,取而代之的是同樣沾滿色塊的寬鬆黑T。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岸一直覺得廉實在太瘦了。

  

岸感覺自己小腿發酸,看了看原本已經被泥土弄髒的褲腳,便毅然放棄保持整潔,一屁股坐在地上動筆。

  

早知道就不脫水靴了。

  

仔細想想這是他們兩人除了吃飯以外首次在同一個空間超過五分鐘,氣氛卻與吃飯截然不同。吃飯時他們會說些有的沒的:岸今天幹了什麼、紫耀原來也是廉的同學、岸居然比他大了五歲、有個愛豆和廉長得很像之類的。但現在…

  

定不下心來的社會人又忍不住用餘光瞄那人好看的側臉。廉靜靜在牆角用刷子塗著甚麼,眼睛認真地朝著手動的方向看,雙唇緊抿著,一副專注的模樣。

他們就這麼沉默地工作了好一陣子。

  

「優太。」

  

「這甚麼?」 廉指指岸努力了二十多分鐘的產物。

  

岸沒想到審判來得如此突然,他嚇得渾身一顫,差點就把線條岔到天邊去。「被熱氣球吊著飛起來的大象…」他四捨五入快三十歲的人就沒試過這麼沒底氣,生怕被廉看出畫裏藏著甚麼端倪,說話聲音都弱了一半。

  

初冬仍然熱烈的艷陽透過岸優太低垂的睫毛,於他白得過分的皮膚投下薄薄的陰影。永瀨廉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又感覺像有根魚刺在喉嚨卡得他生疼,發出每一個音節都是那麼艱難:「現實的大象又怎麼能飛起來啊?」

  

岸沒想到廉會這麼問他,他以為廉發現了這是他從他牆畫中獲得的靈感,又或者會被笑幼稚甚麼的。

  

「我還沒失業前是個在過勞死邊緣走鋼索的黑心企業上班族,每天對著上司和客戶阿諛奉承。」岸抬眼看了看青年那清澈見底,看似沒有指染過任何一絲社會醜惡的眸,他苦笑。「和廉不一樣。廉總是那麼率直,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生存,讓我覺得很羨慕。」

  

「公司倒閉之後我的第一想法竟然是,接下來我該回哪上班去啊?回過神來打擊到自己的不僅是失業,還有不知不覺變成了這樣的自己。最初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了,一具行屍走肉踏進你家大門,直到我打開那扇門,黃色那扇。」

  

「啊,原來我的世界還能擁有這麼美好的畫面。感覺失業都值得了。」岸朝著如同被定格般的廉摸摸腦袋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俺は、れんに助けられた、」

  

「救われた。」

  

「大象能坐著熱氣球飛起來也沒甚麼不好的嘛。」他拍了拍大象,帶著自豪的語氣。「在我的世界裏就是可以。」

  

眼前岸優太的笑臉突然融進水的折射模糊起來,廉感覺有液體滴在自己衣服上,他眨眨眼,淚就像連綿的雨絲滴個不停。胸很悶,有小石跑進了血液流動硌得不得了。廉摸了把臉,臉頰水潤潤的,他才發現自己哭了。

  

扭過頭來就看到哭得滿臉淚水的廉嚇得岸優太一下紅了眼眶,他沒懂怎麼廉突然就哭了,安慰人的經驗寥寥可數,慌得他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動物變小在桌上巡遊,打開衣櫃能穿越空間也是可以的嗎?」

  

岸在這一刻忽然注意到他面前的人也許是個喜歡把最重要的話藏在心底任由自然消亡的人,他不禁放緩了說話的速度:「いいよ。」

  

廉感覺眼眶發酸,打轉的淚水又止不住地滑落,他長這麼大從未像這樣哭過,太丟人了。「借我抱抱。」他對岸說,還沒到等人反應過來就把比他矮大半個頭的人擁進懷裡。他把下巴放在岸肩上,手背抹著淚不讓它們滴在岸身上。

  

「我小時候經常畫畫,畫得很開心。它們在我的腦海中遨遊,我迫不及待想跟每個人分享它們。我願意相信它們的存在。」

  

「成年人眼中它們只是空想和被編織的幻覺⋯⋯被蛇吞下的大象甚麼的,不存在。素描的比我想象的更受人喜愛。」

  

岸從他懷中掙扎開,兩人的距離之近讓岸不得不用上目線看廉,廉看到岸的臉上沒有預料的驚訝,眼中的是粼粼波光,盛載著臉一塌糊塗的自己。

  

「ゆうた、ありがとうな。」

  

永瀨廉焦糖色的臉上掛著兩道尚沒乾的淚痕,哭完還顫抖的唇揚起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岸看見暖意從廉眸中滿溢而出,又一次狠狠地搖響他心中的鈴,咣當咣當的,震得心臟跳個不停。

  

廉說完又把他拉進懷裡,結實地給了他一個擁抱,耳邊低低傳來一句謝謝。岸優太感覺自己臉紅得發燙,還有點耳鳴。

  

  

5

  

在後院牆畫畫好的不久後寒風開始吹襲小鎮,岸優太終於意識到冬天的來臨使他的後院開墾計劃根本無法如期實行,只能由得它胎死腹中。

  

他痛心疾首地向永瀨廉宣佈這件事,不出所料換來對方臉都皺起來的無情大笑。

  

自從上次廉在他面前哭了一場之後,岸就察覺到兩人的距離感倏地拉近,例如變多的肢體接觸。雖然過度親密對他的心臟負荷有點大,但這也許是個廉向他敞開心房的證明,他還是開心的。

  

也是以那次為契機,廉不再抗拒讓他進這個房間,也不抗拒讓他看他的畫。岸絞盡腦汁思考這個變化的起因,似乎摸索到甚麼時,他又不太肯定了。

  

叩叩。

  

「廉,我能進來嗎?」

  

「門沒有鎖——」

  

廉還是坐在岸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把椅子上,旁邊有幾幅已經完成的風景畫倚在墻上。岸好奇湊到廉身後,發現他正在畫半身像,像施法般眼睛漸漸靈動起來。

  

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流轉著光,深邃得仿佛擁有魔力。

  

「這是客人的畫?」岸好奇問道。

  

「嗯。以前的客人,想要新的畫像掛在家裏。」

  

「我能看看這些不?」指指那些風景畫。

  

「嗯。」

  

對於廉作畫時的寡言已經習以為常,岸沒有太在意,他蹲下來撐著下巴端詳那些剛誕生不久的畫。

  

「我覺得你的畫變了。不過我不太能清楚說出到底哪裡不同了。」他朝旁邊的畫家揚起腦袋露出認真的神情。「像這些。」岸比劃著身前的畫:「和那幅你送給畫具店老闆的畫就很不一樣。」

  

雖然是性質相同的畫,不過感覺哪裡不一樣了。

  

「是變好了,」廉停下筆,頓了頓。

  

「…還是變壞了?」

  

「更好了。」岸露出笑容,不假思索地答。「但我最喜歡的還是這個!」他站起來,展開手臂在房間裏轉了一圈。

  

「感覺優太才是年下。」

  

「喂!不要小看大人!」

  

「はいはい。」廉敷衍地點點頭。「所以優太是進來幹甚麼的?該不會想叫我吃夜宵吧。」

  

永瀨這麼一說岸才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他不由分說將廉手上的一切畫具放到一邊,急急忙忙扣住手腕就將人拉起來。事發突然,對岸要幹甚麼毫無頭緒的廉一時間也沒想到掙扎,他就被比看起來力氣更大的岸優太踉踉蹌蹌地帶往外面去。

  

注意到岸的目的地並不是屋裏而是門外,其實他心裏沒有太大的波瀾,但身體就是莫名作出了反應,他扯了扯被扣住的手腕,停下腳步。「優太。」

  

「我有東西想讓廉看看!」被以直白的肢體語言拒絕讓岸的臉上閃過一絲受傷,永瀨廉沒有錯過這細微的變化,他霎時感到沒由來的懊悔。「廉。」岸正過身來,鬆開他的手腕轉而牽起他垂下的手。「就這一次?」

  

看著岸優太眼中閃爍不停的「可以嗎」,永瀨廉認輸了。

  

「廉如果整天都把自己鎖在家裡的話,一定會錯過很多不應錯過的。」來到外面岸便沒有再牽著廉,那也許會使他難堪。岸走在廉前面大半步,邊走邊說。「雖然世界上仍然有數之不清的壞事情,但說不定一個新的決定就能讓自己發現些好東西呢!」

  

接近凌晨,通往沙灘的人行道杳無人煙,昏暗的燈光讓廉不確定岸說到最後是否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只知道許久沒聽過的風吹樹葉聲和岸的聲音交纏在一起,好像一個永不停歇的風車。

  

突然好想畫畫。

  

他只需邁開多一步就追上了原本只看得到背影的岸,肩並肩地走。

  

「那我們接下來要去發現點甚麽?」

  

岸咧開嘴,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與此同時轉到一邊的眼珠和微微攏起來的眉卻讓他看起來有點滑稽:「不告訴你。」

  

於是被蒙在鼓裡的新成年人只好乖乖跟著看起來興奮不已的社會人齊齊坐在沙灘旁的石樓梯上。本以為心中膨脹的不解終於能得到解答,誰知那道經常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此時卻只顧盯著自己的手錶。廉撇撇嘴正想開口時,岸優太那隻大手便猝不及防地拍在他肩膀上。

  

「廉、廉,看!」

  

永瀨廉順著他手的動作看去,一顆帶著尾巴的星星劃過天際。

  

他眨眨眼,又一尾流星咻地往天的那邊落下。

  

接著星星就像趕上了年度盛會,接二連三在黑天鵝絨帷幕上翩翩起舞,旋轉著下凡,將碎鑽連起,變成連綿的雨。

  

很美,但這一刻他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坐在旁邊的人。

  

他輕輕側過頭去看,岸的眼睛映著被流星劃亮的夜空,閃閃發亮。白皙膚色顯得那被寒風吹凍的鼻子更紅了。

  

「廉,許願!」

  

四捨五入已經三十歲的前社會人像個小孩子一樣劇烈搖晃著廉的手,生怕這一秒的流星就是最後一根星星尾巴,逼著他迷信地十指相扣虔誠祈禱。

  

岸睜眼時廉還在許願,他下意識想移開目光,但面部肌肉卻感覺在一瞬間僵硬起來,只得直直地將視線釘在對方臉上。

  

廉也許完願了。

  

他緩緩睜開眼,兩人的視線不偏不倚地撞上,永瀨廉那總是濕潤清澈的眼睛似乎也倒影了這場流星雨,熠熠生輝。而岸的眼睛因為太久沒有眨眼,現在有點酸了。

  

「優太許了甚麽願?」

  

「希望煙花可以變成星星。」

  

「和,想要一幅廉畫給我的畫吧。」

  

他仰頭看了看天,原來流星雨早就停了。

  

  

6

  

「廉呢?你許了甚麽願?」

  

「說出來就不靈驗了,我才不說。」

  

  

7

  

「廉真的很好懂。」

  

「哈?這是在說我很好應付的意思嗎?」永瀨廉不滿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等多嘴的模特一個答覆。

  

「不是這個意思啦...」岸為難地想抬手撓頭,又想起廉說不能動的囑咐,只好尷尬地坐好。「是好的方面,很坦白的意思。」

  

「ふんー」

  

「真的是稱讚啦。」岸維持面向畫家危襟正坐的姿勢,努力地澄清著。

  

「嘛,岸君要是真的在說我壞話的話。」躲在畫布後的腦袋忽然探出來朝岸揮了揮手上的筆:「變成醜八怪就在所難免了。」

  

已經維持同一姿勢快一個半小時的岸感到腰傳來難耐的酸脹,他趁廉低著頭輕輕向後移了移沒有靠背的木椅,然後把背貼上那堵牆好讓自己能稍作休息。雖然把他找來當模特,但廉在畫他的時候總是垂著腦袋,默默地為畫布添上岸完全無法想象它們如何構成畫作的色彩,讓他感覺他身為模特根本毫無用處。

  

他無聊看向廉身後框在窗戶中深棕色的禿樹和延伸向小鎮的小路。框內的枝椏橫七豎八地生長著,探到框的邊緣被相近的顏色延伸至室內,顏色各異的小花靜靜地在樹枝頂端綻放。岸疑惑地皺起眉,有些近視的眼睛不得不瞇起來才發現那是畫上去的樹枝。如果他能一眼察覺這個季節不應有花存在的話,也許更早就能發現這是廉的作品。

  

窗戶下有隻銀白透亮的小鹿嘴裡叼了枝淡粉色的玫瑰花,仰頭看著在樹上的小鳥。

  

他不自覺地出了神。不知道這裡會不會下雪呢。

  

從未在這裡停留超過十分鐘,也從未在這個角度觀察過這個房間。

  

岸認真地回想寥寥可數幾次進這個房間時都幹了甚麼,才至於錯過這個觀察他最愛畫作的絕好機會。


他收回放遠的視線,卻猝然撞上廉的目光中。

  

咳咳。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不自然的咳嗽聲。

  

「還沒畫完嗎?」岸猶豫著開口。

  

「還沒。」

  

「明天再繼續可以嗎?」

  

「我還有畫想先畫完。」

  

難道我還能說不嗎。岸點點頭,默默在心中反駁。

  

雖然是這麼想,但要數世界上最不想打擾廉工作的人,他感覺他是第一名。

  

他緩緩關上門,走到客廳時未關的窗吹來一陣冷風,凍得他不禁縮了縮脖子,二月漸漸回溫的天氣,在前幾天又突然降了下來。

  

他拿出手機,紫耀頭像上的小紅點像雪地裏的火把,格外突兀。

  

今晚吃火鍋吧。

  

孤零零兩人的火鍋也少不了一頓大採購,三四次麻煩的食材處理,永瀨家的晚餐首次延遲了開始,直到大畫家步入客廳,食材才勉強準備好。

  

岸住進來時新買的爐子隔在了兩人之間,奶白色湯底上揚起的水霧氤氳在不大的餐桌之上,岸的臉被大半的白霧籠罩著,廉看不清他的表情。

  

堆在鍋裡的滿滿的食材很快就隨著溫度上升而集體倒塌,由霧築起那雪白朦朧的牆那邊伸來一雙筷子,夾走了正在廉面前的蘿蔔,他拿起勺子,以牙還牙地勺走對面的豆腐。

  

「我也想吃豆腐!」岸抗議。

  

「優太那邊還有吧!小氣。」

  

「別對年上說小氣啊你這傢伙!你剛剛撈走的豆腐已經是最後一塊完整的豆腐了!」雖然看不清,但廉卻詭異地想象出了岸優太此時憤憤不平的表情。

  

自動變溫的電磁爐使湯在一頓咕嚕咕嚕的沸騰後又恢復平靜,忘記關緊的窗戶吹來一息冷風,吹散了牆。

  

「如果我不在的話,廉會自己做飯嗎?」岸的表情未如他想象。也有可能只是心情突然轉變了。

  

坦誠一向是他最大的優點,然而最近卻頻頻失守。


「會。」他說。

  

「誒!那幹嘛還讓我煮!我一直以為是廉為藝術廢寢忘食,生活技能過低,紫耀才把我塞在這裡的。」岸的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畢竟我為了生活,會的事情可多了。」

  

「沒辦法,藝術家除了搞藝術以外的事情都懶得做。」

  

「本來想著如果廉可以自己生活了,我是不是應該找份工作比較好。」

  

永瀨廉往鍋裡進攻的手不可察地停頓了片刻。

  

「嗯。」

  

  

8

  

那天的對話莫名其妙地在情人節前一直循環著。


兩小時的腰板挺直,放空身心,呆呆愣愣看向遠方,在酸痛忍無可忍之際問一句。


「廉,畫好了嗎?」

然後得到的全是否定答案,永瀨廉那正直的眼神讓岸優太又一次篤定他絕不可能在撒謊。正直で純粋な子だもん。

  

「那讓我先看看總行了吧!是我的畫像耶!」他表示讓步。

  

「不行,還沒畫完不能看。」執著的藝術家反駁道。

再然後就是廉以情人節將至有很多訂單要趕死線,再不畫就兩人都沒房子住了為由把岸趕出門外。日復一日地循環了起碼一週多。

  

打自住進廉家以後,他就對時間的流逝感到有些迷糊,唯一感受最明顯的也許只有月份的改變,甚至花錢的概念都變得奇怪起來。(只有買菜的錢由他出。)他的活動軌跡不必再按鐘按點起床上班,向老闆報道,看準時機準時下班,甚至週一到週五與週末的區別都變得模糊起來。

  

綜上所述,當好友高橋跟他說今晚就是他們情人節一年一度的光棍聚會時,他是傻眼的。

  

靠在黃色大門上盯著手機那速度堪比小火箭般冒出來的氣泡,全是高橋計劃著今晚吃點什麼的時候,他是傻眼的。

  

這份傻眼有三分之一是獻給高橋那多年不變的熱心,三分之一是獻給他竟然忘記今天是情人節的記性。

  

還有三分之一是他不得不面對永瀨廉在情人節會做出甚麼行為間接傷害他脆弱的心靈。

  

這比過勞死下地獄當社畜還煎熬。想到這裡岸不禁抱頭。

  

現在早上十點,待會進去當模特兩小時,準備午餐到吃完兩個半小時,下午兩點多。決定好了,在得知廉晚餐的去向前他先溜之大吉。

  

叮叮。手機傳來普通聯絡人的信息提醒音。

  

「岸君。」

  

「有一封備註必須面對面簽收的信件,你在家嗎?」是小鎮上他認識的郵差直接發來的短信。由於廉實在不怎麼出門,來這裡沒多久幫他收過第一份郵件之後,郵差叔叔就直接認定他是個更好說話的人,自此永瀨家不論大小的快遞郵件都由他負責,連廉的那些必須親自去拿的大包裹也不是例外。為此他差點就想要求廉給他發工資,最好美其名曰永瀨大畫家助理。


「是甚麽郵件還需要看著簽收?」


「看著似乎是客人送來的感謝信和禮物。」


「好的,謝謝。」

  

他輕輕關上門,忍不住打量手上收到輕飄飄的濃粉色信封,翻過來還能看到翹起來的封口上黏著一個兔子貼紙。

  

怎麼就鬆了,這不就是在誘惑他看嗎?

  

好奇心蠢蠢欲動的社會人一邊受著良心的譴責一邊忍不住抽出信紙。

  

「雖然畫之前就請求過永瀨さん希望能盡快給我,但沒想到三天就收到了,實在萬分感激..」

  

岸優太一眼就瞟到這一行,就像命中註定他只能看見這一行那樣。三天?三天?他在心裏默默重複著這兩個字,心頭忽然一動。

  

他收好信,直直地往走道盡頭的那道黃色大門走去。

  

叩叩。

  

打開門。

  

門後的景色還是那樣,每次看都是那樣,和永遠烙印在他腦海的畫面無縫重合。

  

永瀨廉聽見聲音便抬起頭來看他,已經有黑從淺蜜糖色的髮端蜿蜒而出,但那有些長的劉海仍然蓋住了他的眉,線條利落的下頜線和好看的唇,是個帥哥。

  

「怎麼了?」感覺到岸的氣場有些不同的永瀨廉疑惑地歪了歪頭。

  

「我的畫怎麼還沒畫好?」

  

「還沒。」廉停頓片刻又添了句:「慢工出細活。」

  

「廉真的有畫?」

  

「哈?說甚麼啊你?」

  

一向不怎麼有自信的岸決定深呼吸壯膽,在永瀨還沒反應過來前便一手拿過那原本架在架上的畫布。

  

他正想說點甚麼,看到畫布上那雙堆在色塊中央好看得不像是自己的眼睛時就又卡殼了。

  

「廉,廉這麼多天就只畫了我的眼睛嗎!」

  

「因為,我每次抬頭都只看著優太的眼睛嘛。」

  

深知自己沒有廉那麼能說會道的岸優太原本已經在腦海中提早準備好一百萬種永瀨廉可能會說的話和兩百萬種譴責永瀨廉的話,這是唯一一句他沒有想到的話,簡簡單單就把他原本編織好的撞個支離破碎。

  

「你是喜歡我嗎?」

  

誒,他說出來了?

  

站起來輕鬆地從岸的手上拿回畫布,廉蹙起眉垂著眸看他,似乎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他不得不仰著腦袋,頂著紅得快爆表的耳朵與廉對視,心底那簇火苗又一次冒起來,燒得他渾身發燙,腦子停止運轉。

  

「嘛...認真想過了,不懂。」

  

「雖然不懂,」廉勾起嘴角笑,露出一口白牙,那雙總是如小溪般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輝。彎下腰的距離近得甚至能感受到濕熱的氣息打在臉上。

  

「不過喜歡。」

  

岸優太感覺到唇覆上一片柔軟,鼻腔縈繞著那股早已習慣的顏料味,不知怎地讓他想起那隻叼著玫瑰花的小鹿。

  

糟糕,這下要被海人抱怨了。

  

  

「星星啊,讓我喜歡的人一直在我身邊吧。」

  

完。

  

  

後記:

  

  因為某些契機重新看了一眼發現沒有想像的羞恥,為了喜歡這篇文的美女重新修好放出來了😙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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